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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山鬼泣 ——我看李碧华《青蛇》

发布人:董韵   发布时间:2016-6-23 17:31:10   点击数:


李碧华笔下,尽出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她擅长挑选些历朝历代传奇说书中讲烂了的桥段抑或是司空见惯的世情缱绻来成文,而在她的笔下这些故事又充满了奇情诡异,彷佛能撕开人的表皮看到最内心的地方,人心、人性就这么被剥离开,呈现至面前,让人深深颤栗。

在《青蛇》里,李碧华用她一贯的辛辣笔调贬损男人的寡情善变无耻,以及女人的阴险心机和情孽痴缠。许仙眉梢眼角,逢场作戏,青白二蛇抬袖掩笑,暗夺明争,僧俗人妖,各怀肚肠。寻常唱本词话中的人妖情深、后世无穷改编中刻板的法海、恩爱的夫妻、木讷的许仙、贤良的白素贞,到了她笔下也不过是浮生如斯中的一个自私怀有劣根性的人。

李碧华是个很懂女人的作者,所以她笔下的女性始终透着一股看透世事般的妖异和凉薄,譬如本书的白蛇,开篇就哀叹过苏小小、哀叹过杨玉环、哀叹过那些被人间情痴束缚的女子,自诩一千年的修行轻易是不会对男人动心的,然后一转眼便袅袅娜娜地将一千年的道行压在了素昧平生的许仙身上,于是在谎言、懦弱、猜忌中,这个故事就这么荒唐而又自然地发展了下去。   

仔细一推敲,却也正是如此,相比于初期《三言两拍》白娘娘与弱质书生的设定,我倒宁愿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终日恍惚疑心自己会折了性命在蛇妖手里的、胆小而又朝三暮四的男人,在人妖殊途的大背景下颠覆木讷单纯的书生形象,反而将人性的阴暗显露无疑。这样的故事与改编对于现在很多的基于传统故事的文学再创作也是很有启发的,从来中国的传说都偏好痴情正直的妖女,却鲜少关心她们身边的男人,而《青蛇》恰恰挖掘了许仙与法海这两个角色身上本应当具有的人性的弱点,使他们的形象更加地趋于饱满,许仙的毫无担当、得陇望蜀、畏首畏尾,法海的道貌岸然、六根不净,或多或少都得以体现。虽然故事因此不是什么圆满的结局,却也残忍而真实地让人无法自拔地去相信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
    李碧华言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实实在在与张爱玲的白玫瑰红玫瑰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不同的是张的笔下的情苍凉而厚重,透着冷眼旁观的意味来,而李碧华却是用媚冶的笔法娓娓道来,极言小青与白蛇眼中的人间并无想象中之美丽。这是这部作品之所以是成功的再创作的另一大可取之处,它摆脱了中国传统文学中上帝视角的叙事形式,使得读者不再仅仅是单纯的旁观者,而是经常能与之产生共鸣,小青轻巧地说着“世间的文人着意贬损钱财,只因为他们没有。”、讨七家茶的时候小青自己在心中说的“人们习惯很多事,懒得追讨因由,也不敢违背,便世代源远地遵循。”,其实都是根深蒂固在人心深处的想法,不经意间被作者堂而皇之的摆到台面上来讲,虽然难免有尴尬与不愿正视的心情,更多的是会为自己哀叹一把浮生如斯人生如此,仿佛自己在尘世中的姿态是有多么迫不得已似的。那些温柔软语,那些风花雪月,那些雨丝和眼泪,那些“爱情”与“真实”,原来只是因为不谙世事的幼稚。

书中的白蛇跪下来求法海高抬贵手,放条生路,她哭着质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何去明白人情世故,依足所有做人的规矩。如果这样都是错的,我千年修行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她足够地道精明,做了人就没有显露原型过,可最终白蛇还是压在了雷锋塔下。她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世道容不下一个异类,这是整个世界的身不由己。而小青却是毒辣而又懵懂不知世事的形象,“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都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真是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等你们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再来。” 她代表的是一个赤子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她在怀疑中成长成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完整的人,最后发现她一心想理解进入的世界她并不喜欢,而法海所代表的世俗道德的禁锢也让她厌恶深恨。这样的小青,代表了每一个人对于所处的现状的不满与无能为力,恰到好处的抓住了人心处的叛逆与压抑的蠢蠢欲动的离经叛道。

于是李碧华就这么用两条蛇与两个人的纠葛,轻而易举地揭穿了人这种万物之灵的卑鄙与丑陋,无论是成佛的、平凡的抑或是刚刚得道成人的。读来会觉得这样的人性真是虚伪而又真实,手里抓住的都是无比厌恶而又不得不有的东西。未得道的艳鬼与妖拼了命的想入世,而成了人的蛇妖却绝望而麻木地说着“被世人所误”的话被人世压得不可翻身,不能不说是一种大胆而又凄厉的表现手法。例如白蛇,只是在西湖边上邂逅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他款款有礼的说,我姓许,读书人。她于是就蹲了红尘,为他任凭呼风唤雨爱到凄凉。

而我一向是不待见许仙的,觉得他放在现代,活脱脱就是一个带着眼镜出身高知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公子。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那一点点微薄的善良之心,可是对于白蛇,她并没有别的办法,往前走,遇到的无非也是男人。所以,确切的说,李碧华笔下的白蛇是聪明的,她知道自己贪恋的是什么,她满足的装傻,心甘情愿的被骗。这就是为什么小青可以不屑一顾的问姐姐:她说,你一千年的道行,我五百年的道行,只陪他一个人玩值得吗?她又美丽又娇纵,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青蛇还是蛇,没心没肺也是重要的一点。所有的叹息跟遗憾,都藏在最后那句法海喊的小青里面。而这样的哀伤的故事,会伴随着人性永永远远的存在与每一个明媚泼辣不管不顾的小青热切地成长为规规矩矩的良家女子白素贞的故事而周而复始,不休不止。

僧有俗念,妖有人性,人有劣根。这本书里,每个角色都像极了他们本身却又生出些别样的味道,最后故事里最像一个单纯的妖的,还是青蛇吧,青蛇无爱,只是寂寞,她说“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为爱所困,不如被色盅惑。于是她以身续篇,情逗书生,艳诱法海,枉曲白素贞......小青,小青,合起写,不过是一个“情”字。

情字当头,没有对错,只为当年一把伞,却撑出半个西湖。电影的要表达东西要清楚的多,妖、人、神,短命的、活下来的、参透的、沉迷于世的、执迷的、多变的,为的都是一个传,关乎轮回,关乎于欲。青蛇勾引了素贞和许仙还不算,还和法海有一腿,袈裟落地,剑拔出鞘,转身一个参透世事,再过五百年。倒是白蛇贞节的犯傻,看上了许仙便信了他“一生一世”的鬼话,留下几滴凡人泪,便把做人当成人生信条。水漫金山寺,只为我软弱的夫郎。于是倏地一下,雷锋塔倒,又是五百年。
    在现代人的笔下,前人传下的逸事更像是草地里的绣花鞋,把玩或搁置。只是,写的至真至透,也好生没劲,毕竟,那么多的传记杂说,谁又曾为那误入人间的妖掬一把泪呢。                   

 黄兆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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